我覺得腦子突然“嗡”的一聲,一切信息都混亂了。雖然有想過這個結局,然而在真正面對的時候,卻還是覺得怎麽樣都不敢相信。

“這是……什麽時候的事情？我還在凱普林的時候並沒有……”

對方在門內,用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哀表情註視著我的雙眼。他忽然嘆了一聲，然後招呼我跟他進屋坐下。

“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，沒想到你不在團內,所以才到現在都不知道。很悲哀吧,在外公幹的時候，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無家可歸了。不過,也不用太在意,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多得是，一度繁榮過的東西總是要毀滅的……”

商團名義上的團長似乎很了解一般，一直不停地在旁邊安慰著我,一副生怕看到我崩潰的樣子，我只有扯出一個微笑來回報對方的好意。我說：“我沒事，這種事情之前也聽說過將要發生的傳聞。雖然還是有點擔心……不過，等我回到凱普林，就能知道他們的情況了。”團長他們，不會這麽容易被打擊到站不起來的地步。

“你能冷靜下來就好。怎麽，現在不打算立即回去嗎？”

“嗯，我還要去一趟蘭蒂斯。”我強迫自己將這件事情暫且放下，“說起來，凱呢？我約定過要和他見面的，現在剛好還在時限之內。”

那個紅頭發的開朗少年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朋友，“六年之約”我從未遺忘過。向往著成為騎士並揚善懲惡的少年，以及……向往著成為游商在世界中肆意翺翔的少女，我們彼此約定過要完成對方的夙願，也約定過要負擔自己應付的責任。雖然原先說好了要用我的見聞，換取“安貞提亞”，不過現在沒有這些需要，只是單純地想要和朋友好好交談一次罷了。

“你來得晚了一點啊，凱他兩個月前已經離開商團，率先前往蘭蒂斯了。”商團團長在與我相隔一個茶幾的紅木椅子上，悠閑地翹起了二郎腿。他端起一個陶瓷茶杯，十分專業地用杯蓋撥了撥杯中漂浮的茶葉，然後在白色的蒸汽中，抿了一口清茶。

“怎麽會？”

“不就是因為和你的那個約定。一開始非要跑去冰天雪地的北境壓貨，那種地方，好端端的誰會想去。嘛，也算那孩子有能耐。像是在什麽地方找到了一個神秘的洞窟，然後又用這份不完整的地圖，和北境的普魯特換取了那個什麽藥劑。不過因為耽誤了不少時間的緣故，凱又嫌棄我們的速度太慢…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，畢竟我們在狄瑟還有一筆很有轉頭的生意啊。總之，他已經自己跑去蘭蒂斯了，說是要代替艾斯去把東西交給女王陛下才行……”

在我之前，原來那個少年已經做了這麽多的事情……我沒有想到，之前龍巢的地圖就是從他那裏得來的，那裏有多麽危險，我也不是不知道。還有，怪不得英雄王普魯特會說，“藥劑已經不在他那裏”了，原來是在我之前，就已經交給了凱。

“因為是和很重要的朋友的一個很重要的約定。”

我不禁露出微笑，這的確是那個少年會說出的話。我調出任務欄，並且看到【支線任務·濁翼的蘭蒂斯之王】已經標註上了“已完成”這三個鮮紅的大字。超額完成了約定啊，凱。

“還沒有學會避免讓自己身處麻煩的事情，說明他還沒有成為一個成熟的男人啊。會這樣熱血地對待約定的，不過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孩罷了。”現實主義的大叔搓著下巴上的胡茬，這般說道。“怎麽說，現在你還要急著離開狄瑟嗎？好不容易重歸自由了，不在這個神奇的國家好好玩一玩嗎？”

“……我，現在還不清楚。”既然不需要趕去蘭蒂斯王國了，我似乎應該順路在狄瑟完成最後的一條支線任務才對。不過，凱普林那邊的事情還是讓我很難放心下來。

“嗯哼，擔心騎士團裏的那群小子嗎？”

“別的人也就算了，因為還有一個把騎士團當做自己一切的團長大人啊。那個男人還是很難搞定的。”阿爾文、羅伊德、拜倫之類的家夥都是貴族出身，就算不在騎士團裏，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遺憾，過幾年就不會再記得的事情。但是對於萊恩維特來說，騎士團不僅僅是實現自身理想的辦公室，那裏還是寄存他靈魂的家啊。

“萊恩維特·埃爾維斯。你覺得他是一個怎樣的人？”

我有些在意地回頭看了對方一眼，不過是一個商人的話，為什麽會用這種語氣提起這個人。用一種篤定又有些動搖的語氣，就好像是愧疚或不安一類的感情……

“咳，你回答我就是了。不允許大叔也有一顆追星的心嗎？”

“真是一個惡心人的解釋啊。團長大人一定不會認同你這種想法的，不如說一定會裝作不知道來掩飾內心的反感吧。”

“他可已經不再是你的‘團長大人’了哦。這麽說來，你似乎很了解他嘛，小姑娘。”為老不尊的大叔有些狡黠地朝我眨了眨眼。我突然覺得這種說法真是暧昧的可以，於是有些局促地扭過頭去看桌沿的一處小小的劃痕。

“我也不是……那個……真是，就算現在騎士團已經解散了，可是團長大人就是團長大人啊！這有什麽啊！這種說法很正常吧！再說了，我畢竟也在第一分隊待了兩年的時間啊，平時送個文件啊之類跑腿的事情也沒少做，了解一個人也沒有那麽不容易吧！說起來，你還不是也自稱是他的崇拜者嗎？！”我把腦中所有能夠找得出的解釋，全部吐了出來。明明在團裏的時候，我也一直是這個態度，可是也沒人會用這種事來調侃我啊。

“知道啦知道啦，你別害羞嘛。”對方朝我做出一個雙手下壓的安撫動作，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怎麽看也不對。“年齡大了就是這樣嘛，看到未婚男女，總是想要往一起湊一湊。這也算是我為數不多的一點愛好了啊。”

“好了，你別解釋了！有這個時間怎麽不自己找一個妹子……”

“大叔我自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，何況我現在這樣吃喝不愁的生活也挺好的。但是年輕人就不一樣了啊，你不知道大叔我現在有多後悔，為什麽當初風華正茂的時候沒有找一個溫婉賢淑的好姑娘，風風火火地談一場戀愛……”

“恕我直言，人家‘溫婉賢淑的好姑娘’是絕對不會和你談什麽‘風風火火’的戀愛的。”

“真過分啊，艾斯蒂爾！虧我還想要撮合你和萊恩維特的事情……”

“所·以·說，原本就沒有任何事情吧！！”

在實在忍受不了奪門而逃……呸！推門而出之後，我才發現自己居然在哪裏和一個春心泛濫的大叔討論這種問題，根本就沒有任何建設性！我一邊走在路上，一邊重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。萊恩維特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前輩，我從剛剛來到騎士團開始，就一直對他抱有好感。不過，這離暧昧的喜歡還有不遠的距離。我只是……想要成為像萊恩維特一樣的人，想要以一個堅決又淡然的姿態，存在著而已。

太陽漸漸落山了，酒樓裏的絲竹聲漸漸喧嚷了起來。偶爾遇到一些穿著著“奇裝異服”的男人女人從我身邊路過，也只是路過而已。道路兩旁的小攤子也準備回家了，等待他們的會是妻子暖好的晚飯。夜晚還有些早，然而我卻好像迷失在這寬闊的街道上。青磚在腳下呈現出歪歪扭扭的姿態，布鞋和羅裙從上面飄過，右腰處的長劍偶爾會引起旁人驚懼的註視。我抱著貓從人群的邊沿，小心翼翼地走過。

這樣的狀態，一直持續到有另一個人被隔離出這個街道。這一刻，我突然覺得街頭人流中的邂逅，是一種別樣的溫柔……我們姑且也可以將其稱之為是“浪漫”吧。

我在距離他好幾米遠的地方擡起頭來，視線劃過對方黑色的高筒皮靴，褲腳被收住的直筒長褲，有著銀亮皮帶扣的腰帶，左右的長擺向中間靠攏，然後又在腹部合攏，銀白的鑲邊和黃銅的扣子，一直延伸到豎直的立領。看到這裏的時候，就連我也不得不微微仰起頭。

站在人流之外的男人朝遠方張望，他有一頭深藍色的短發和頭色的眼眸，利落的面部輪廓在安靜站立的時候，有一種奇妙的美感。時隔四年的時間，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重新認識這個人，是在重新將這幅面孔印刻在腦海中。

萊恩維特朝我的方向轉過頭來，我在一瞬間覺得自己幾乎不能呼吸了！筆直的路面否決了我現在轉身逃跑的判斷，我僵直地站在原地，等著他露出很明顯是意外的表情。萊恩維特的雙眸捕捉到了我的位置，並且很快便朝我大步走來……

團團團……團長大人，我不是故意要穿女裝來見您的，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簡直是糟透了，但是能不能看在我們不過是偶遇的面子上，暫時放過我……

我想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相當驚恐，因為萊恩維特已經加快了步伐，甚至用手撥開人群朝我的方向走來。幾米的距離是不是足以讓他走那麽久，以致於我能夠有時間任命地考慮起，等會兒是應該先逃走還是老實被揍這種丟人的問題。

我想自己的樣子變了不少，騎士團的制服早在北境就被我丟棄，頭發長了又剪短，看上去一定有些狼狽的淩亂。絲綢的裙衫掛在我172cm的身體上飄啊飄，用來握劍的右臂更是早已失去。四年的時間，我長大了不少，已經是可以單獨面對戰鬥、面對孤獨的狀態了。

“艾斯蒂爾。”

聽到他叫我的名字，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顫抖了一下。

“團長……”

萊恩維特皺了一下眉頭，看樣子在這種情況下看到我，對他來說是一種困擾。

“你在這裏等我一下。”他有些多餘地補充道，“站在這裏不要動，我很快回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他便大步離開了，就像剛才向我走來時一般。我覺得自己身周的空氣，此時才重新恢覆流動，畢竟對方的氣場實在過於具有壓迫性。剛才的萊恩維特站在街口，甚至沒有人願意路過他身邊太近的地方。他正處於戰鬥狀態，隨時都可以暴起拔劍。

“有點丟人啊……艾斯蒂爾。”我找了一處墻根，然後整個人靠了上去。在典伊城門口，我已經逃走了一次，如果再來一次的話，恐怕會被那群家夥給分屍洩憤吧。

我在原地等了很久，直到陽光完全湮沒在天際。眼中的影像重新流動了起來，我突然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距離比剛才更近了一些。我看到萊恩維特在這時沿原路返回到這裏，他先是來到了我剛才站著的位置，然後發現了依靠在陰影裏的我。

“你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嗎？”

“暫時沒有。”

“跟我回去。”

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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